熟地,味甘,性溫,沉也,陰中之陽,無毒。入肝腎二經(jīng)。生血益精,長骨中腦中之髓。
真陰之氣非此不生,虛火之焰非此不降。洵奪命之神品,延齡之妙味也。世人以其膩滯,棄而不用,亦未知其功效耳。夫腎有補而無瀉,是腎必宜補矣。然而補腎之藥,正苦無多。山茱萸、牛膝、杜仲、北五味之外,舍熟地又用何藥哉。況山茱萸、牛膝不可為君,而杜仲又性過于溫,可以補腎火之衰,而不可補腎水之乏。此熟地之必宜用也。熟地系君藥,可由一兩以用至八兩。蓋補陰之藥與補陽之藥,用之實有不同。補陽之藥,可少用以奏功,而補陰之藥,必多用以取效。以陽主升而陰主降。陽升,少用陽藥而氣易上騰。陰m.52667788.cn/shiti/降,少用陰藥而味難下達。熟地至陰之藥,尤與他陰藥有殊,非多用之,奚以取勝;蛑^熟地至陰之藥,但其性甚滯,多用之而膩膈生痰,萬一助痰以生喘,亦甚可危也。此正不知熟地之功力也。自神農(nóng)嘗草之后,將此味失談,遂使后世不知其故。雖歷代名醫(yī)多有發(fā)明,而亦未嘗言其秘奧。
夫熟地豈特不生痰,且能消痰,豈特不滯氣,且善行氣,顧人用之何如耳。夫痰有五臟之異。痰出脾、肺者,用熟地則助其濕,用之似乎不宜。倘痰出于心、肝、腎者,舍熟地又何以逐之耶。故人有吐痰如清水者,用二陳消痰化痰之藥,百無成功,乃服八味湯,而痰氣之洶涌者頃刻即定,非心、肝、腎之痰用熟地之明驗乎。(〔批〕心火郁、肝氣逆、腎水衰,皆能生痰,非熟地不能化也。)更有一種,朝夕之間,所吐皆白沫,日輕而夜重,甚則臥不能倒。用六味湯,大加熟地、山茱萸,一邊數(shù)服,而痰即大減,再服數(shù)十劑,白沫盡消而臥亦甚安,又非熟地消痰之明驗乎。熟地消痰而不生痰,又何疑哉。至于氣之滯也,服地黃湯而消痰于頃刻,猶謂氣之不行也可乎。(〔批〕熟地行氣而不滯氣,論實創(chuàng)開。)人生飲食,脾腎之氣行,水谷入腹,不變痰而變精。惟其脾腎之虛也,水谷入腹,不化精而化痰矣。用地黃湯而痰消者,往往多能健飯,是熟地乃開胃之圣品也。其所以能開胃者何也?胃為腎之關(guān),腎水旺而胃中之津液自潤,故腎氣足而胃氣亦足,腎氣升而胃氣亦升也。然則熟地行氣而非滯氣,不又可共信哉。氣行痰消,烏能作喘,尤所不必疑者矣。(〔批〕陰虛之人胃氣不開,用熟地反易饑而嗜食,胃中陰邪散而正氣伸,故開胃。)
或問熟地既是君藥,亦可單用一味以奏功乎?夫熟地雖是君藥,不可獨用之以取勝。蓋陽藥可以奇用,而陰藥必須耦用也。況熟地乃至陰之品,性又至純,非佐之偏勝之藥,斷斷不能成功,此四物湯補血所以必益之當(dāng)歸、白芍、川芎也。推之而與人參同用,可以補心腎之既濟;與白術(shù)同用,可以補脾腎之有虧;與麥冬、五味同用,可以滋肺腎之將枯;與白芍同用,可以益肝腎之將絕;與肉桂同用,可以助命門之火衰。與棗仁同用,可以安膻中之m.52667788.cn/shouyi/火沸;
與地榆同用,可以清大腸之血;與沙參同用,可以涼胃中之炎。與元參同用,可以瀉陽明之焰。然必用至一兩、二兩為君,而加所佐之味,或五錢或八錢,自易取勝于萬全也。倘熟地少用,其力不全,又何以取勝哉。內(nèi)惟肉桂止可用一二錢,不可用至三錢之外,余則可與熟地多用而無忌者也。
或問產(chǎn)前必用熟地以補血,不識產(chǎn)后亦可重用乎?曰∶產(chǎn)后正宜重用也。產(chǎn)婦血大虧,不用熟地以生新血,用何藥乎?雖fo手散乃產(chǎn)后圣藥,然能加入熟地,則生血尤奇。凡產(chǎn)后血暈諸病,同人參、當(dāng)歸并用,必建殊功,不特產(chǎn)后臍腹急痛者始可用之也。夫腎中元氣,為后天之祖,熟地稟先天之氣而生,產(chǎn)婦虧損血室,元氣大耗,后天之血既不能速生,正藉先天之氣以生之。用熟地以助后天,實有妙理,非泛論也。
或問熟地膩膈生痰,世人以姜汁、砂仁制之可乎?顧熟地何嘗膩膈也。熟地味甘而性溫,味甘為脾胃所喜,性溫為脾胃所宜,脾胃既不相忤,又何所忌而膩膈哉。況熟地乃陰分之藥,不留胃中,即留腎中。胃為腎之關(guān)門,胃見腎經(jīng)之味,有不引導(dǎo)至腎者乎,膩膈之說,起于不知醫(yī)理之人,而不可惑深知醫(yī)理之士也。雖姜汁開胃,砂仁蘇脾,無礙于熟地,而終不可謂熟地之膩膈生痰耳。(〔批〕自膩膈生痰之說出,世人畏熟地而不敢用,今得遠公闡發(fā),可以破惑矣。)
或謂熟地既不膩膈,何以六味地黃丸中加茯苓、山藥、澤瀉,非因其膩隔而用之乎?是以茯苓、山藥、澤瀉,為制熟地之品,亦何其輕視茯苓、山藥、澤瀉哉。腎宜補而不宜瀉,既用熟地以補腎,豈可復(fù)用利藥以瀉腎,況又用利藥以制補腎之藥,使之有瀉而無補乎,是熟地之不宜制也明矣。熟地既不宜制,用茯苓、山藥、澤瀉之三味,非因制熟地也,亦明矣。熟地既不宜制,用茯苓、山藥、澤瀉之三味,非因熟地之膩膈也,抑又明矣。然則用三味之意謂何?因熟地但能滋陰而不能去濕,但能補水而不能生陽,用三味以助其成功,非用三味而掣其手足也。
或問熟地既不膩膈,何以生痰,前人言之,豈無見而云然乎?曰∶熟地實消痰圣藥,而世反沒其功,此余所以堅欲辨之也。凡痰之生也,起于腎氣之虛,而痰之成也,因于胃氣之弱。
腎氣不虛,則胃氣亦不弱。腎不虛則痰無從生,胃不弱則痰無由成也。然則欲痰之不成,必須補胃,而欲痰之不生,必須補腎。腎氣足而胃氣亦足,腎無痰而胃亦無痰。熟地雖是補腎之藥,實亦補胃之藥也。胃中津液原本于腎,補腎以生胃中之津液,是真水升于胃矣。真水升于胃,則胃中邪水自然難存,積滯化而痰涎消,有不知其然而然之妙。熟地消痰不信然乎,而可謂其膩膈而生痰乎。
或問熟地補腎中之水,何必又用山藥、山萸以相佐。蓋腎水非得酸不能生,山茱萸味酸而性又溫,佐熟地實有水乳之合。然而山茱萸味過于酸,非得熟地之甘溫,山茱萸亦不能獨生腎水也。配合相宜,如夫婦之好合,以成既濟之功也。
或問熟地入于八味地黃丸中,何獨為君?蓋八味丸補腎中之火也。然火不可以獨補,必須于水中補之。補火既須補水,則補水之藥必宜為君矣。方中諸藥,惟熟地乃補水之圣藥,故以之為君。有君則有臣,而山藥、山茱佐之。有臣則有佐使,而丹皮、澤瀉、茯苓從之。至于桂、附,反似賓客之象。蓋桂附欲補火而無能自主,不得不推讓熟地為君,補水以補火也。
或問熟地可獨用以治病乎?熟地亦可以獨用者也。凡遇心腎不交之病,只消熟地二兩,煎湯饑服,而心腎交于眉睫。人以為熟地乃腎經(jīng)之藥,誰知其能上通于心乎。夫心腎不交之病,多是心火太過而腎水大虧也。用熟地以滋其腎中之枯干,腎得水之滋,而腎之津即上濟于心,心得腎之濟,而心之氣即下交于腎,又何黃連、肉桂之多事哉。
或問熟地既可單用以成功,凡遇心腎不交之病,竟用熟地一味為丸,朝夕吞服之得乎?
此則又不宜也。熟地單用,只可偶爾出奇,要必須輔之以茯神、山藥,佐之以山茱、棗仁,始可久用以成功耳。
或問熟地宜多用以奏功,抑宜少用以取效乎?熟地宜多不宜少也。然而用之得宜,雖重用數(shù)兩不見多;用之失宜,雖止用數(shù)錢未見少。用之于腎水大虧之日,多用猶覺少;用之于脾土大崩之時,少用亦覺多;用之于腎火沸騰之病,用多而殊欠其多;用之于胃土喘脹之癥,用少而殊憎其少。全在用之得宜,而多與不多,不必計也。
或疑熟地膩滯,補陰過多,終有相礙,未可單用一味以取勝,然前人亦有用一味以成功者何也?愚謂熟地單用以出奇,實偶然權(quán)宜之法,不若佐之他味,使兩味以建功之更勝。如治心腎之虧也,加入龍眼肉;如肝腎之虧也,加入白芍;如治肺腎之虧也,加入麥冬。如治脾腎之虧也,加入人參,或加白芍。既無膩膈,更多捷效,是在人之權(quán)變耳。(〔批〕又開無數(shù)法門。)
或疑腎虛者,宜用熟地,以陰補陰也,何以補胃者亦用之,補膽者亦用之耶?此固古人權(quán)宜之法,然亦至當(dāng)之法也。夫胃為腎之關(guān)門,腎虛則胃亦虛,補腎正所以補胃也。膽雖附于肝,而膽之汁必得腎之液滲入,始無枯涸之憂。腎虛則膽亦虛,補腎正所以補膽也。倘見胃之虛而徒用補胃之藥,則香燥之品,愈爍其腎水之干;見膽之虛而只用補膽之味,則酸澀之劑,愈耗其腎水之竭。腎水既虛,而胃膽愈弱矣。惟用熟地以補腎,而胃與膽取給于腎而有余,自然燥者不燥,而枯者不枯,誰謂陽癥不宜補陰哉。
或疑熟地至陰之藥,多用之以滋腎宜也。然何以至陽之病,古人亦用以奏效,豈熟地亦陽分藥乎?熟地非陽分藥也。非陽分之藥而偏用之以治陽病者,陽得陰而平也。陽非陰不伏,用熟地以攝至陽之氣,則水升火降,陰陽有既濟之美矣。
或疑熟地滋陰而不能開胃,孰知熟地正開胃之神藥也。胃為腎之關(guān)門,腎中枯槁,全藉胃之關(guān)門,搬運水谷以濟其困乏,豈有腎中所喜之物,而胃反拒絕之理。況腎虛無水,則胃中無非火氣,亦望真陰之水以急救其干涸也。然則熟地正胃之所喜,不獨腎之所喜也。安有所喜者投之,不亟為開關(guān)以延入者乎,所以腎虛之人。必用熟地以開胃耳。至于腎水不虧,胃中無火,一旦遽用熟地,未免少加脹悶,是不善用熟地也。誰謂熟地盡閉胃之物哉。